编剧界大神罗伯特·麦基：《星际穿越》不是好故事

罗伯特·麦基(资料图)

73岁的罗伯特·麦基又来中国了。他刚刚结束了在上海为期四天的演讲，200多名观众花费了学生席3500元、标准席7000元甚至VIP 席28000元的价格去听他讲悬疑片、喜剧片、爱情片、动作片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麦基培养过包括约翰·拉塞特和彼得·杰克逊在内的59位奥斯卡奖获得者，写过被编剧界奉为经典的著作《故事》。上海的四天演讲安排非常密集，每天从早上九点讲到了晚上八点，他从1983年开始教授别人如何写剧本，并以此为商业模式成立了一家公司。因此，他会去巴黎、孟买、北京、阿穆斯特丹、里约热内卢等世界各地的城市给愿意付钱听他讲课的人传授编剧的秘籍。

就在麦基来上海的前两天，《好奇心日报》对他进行过一次采访。以下是麦基的口述，从上个月的新片《星际穿越》，到奇观电影，再到电影院的未来会如何，他都谈了自己的看法。

“未来的故事就是服务，电影院不会一直存在。人们也不会通过电视看电影，故事应该存在于互联网上，人们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他这样说。

《星际穿越》只能打三分，电影里的人们总是哭来哭去

如果有1到10分的话，我给《星际穿越》打3分。这部电影的故事讲得很糟糕。它很做作，而且煽情，电影里的人们都在哭来哭去，麦康纳在那哭，马特·达蒙也在那哭，如果一个导演让演员用这种哭了又哭的方式去演戏，那就意味着他根本想不到别的办法。他不知道一个人在面对某些事情的时候应该如何表现，于是就说，那就流些眼泪吧，观众也就会动感情了。

这部电影的表演也很糟糕。我们也不期待一部科幻片的故事能讲得有多好。但是不管你这里面有什么黑洞、虫洞，对于一部科幻片来讲，讲故事是有规矩的。这部电影直到电影的最后一分钟，都没有讲故事的规矩。这也是人们会认为有奇观场面的电影就没有好故事的原因，因为总有克里斯托弗·诺兰这样的编剧，他们想要假装很有精神诉求的样子，他可能有一些精神上的理念，但并不意味着他拥有对灵魂的洞察力，不意味他懂得生命的真正价值，懂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阿凡达》是个好故事，《侏罗纪公园》是个坏故事

我对斯蒂芬·斯皮尔伯格的《侏罗纪公园》感到很厌烦，开头还行，但是斯皮尔伯格用了很多巧合，绕开了角色本身，借着巧合一直过渡到结尾，这是很糟糕的写作，是个致命错误。所以我觉得这是失败之作。但是《侏罗纪公园 3》就写得很不错。《阿凡达》是一个好故事，它跟《侏罗纪公园》的区别在于，角色本身做了最关键的决定，将故事推向了高潮。

当高潮是由主角做出的选择所推动的时候，通常是好故事;但如果这些高潮是由一连串巧合决定的，那通常是一个坏故事。

2014 年这一年好莱坞都很糟糕

今年是好莱坞最糟糕的年份之一，大家都亏了很多钱。有两部电影比较成功，《银河护卫队》和《乐高大电影》。这是因为它们故事讲得很好。但是除了这两部电影之外，好莱坞今年很不好过。所以好莱坞现在很害怕，他们担心这样的趋势会继续下去。制片人现在正在重新考虑这种以视觉为主导的奇观场面电影的真正用处。

电影成不成功，我指的不是票房，是利润。成功电影的故事往往很好。最后如果电影没有利润可赚的话，这种艺术形式会消失的。所以拍电影的成本和收入决定了谁最后能继续拍下去。我说的利润不是说一部电影要赚多少千万，我说的只是不亏钱。成功的电影人，看看伍迪·艾伦和科恩兄弟，他们从来都没有大卖的电影，他们的电影也没有赚很多的钱，但是他们不亏钱，总是能收回来，所以能有人给他们一直投钱。

3D这种技术在迅速消失，它不是个赚钱生意

3D 这种技术正在快速地消失。越来越少的人做3D 电影，它也会丧失越来越多的观众，人们只是花掉很多的钱，效果却不令人满意。对于观众来说，3D只是一个分散注意力的技术，钱花得很多，制片方却很少能赚回来。所以3D 并不是一个赚钱的生意，人们也逐渐失去了他们的兴趣。它并没有让画面更真实，看电影时感情投入不进去。

只追求摄影的电影跟光靠视觉效果的电影一个样

不只是好莱坞有“奇观场面”，在好莱坞之外，包括中国以及其他地方，也有一类型的艺术电影，非常漂亮，摄影非常好。但是没有实质的内容，所以“摄影非常好”只是另外一种不那么费钱的“奇观场面”而已，这种电影强调画面感，而不是角色。

但是人们就会认为，好看的摄影是艺术，追求特效的奇观场面就不是艺术，这样看问题不是很聪明。任何时候，只要你强调视觉效果多于强调人的时候，不管你是通过好的特效，还是好的摄影，仍然是追求奇观场面的做法。艺术片不一定是有艺术的，所谓的艺术片也可以很无聊。它们不是艺术，它们只是做作，在另一方面，使用了很多特效的电影也是可以很美、很艺术的。

胶片数字都一样，讲不了好故事怎么都没用

奇观场面很少是有价值的，这点毫无疑问。当你在看一个 IMAX 电影的时候，真正的“奇观场面”其实存在于你的想象当中，你进入的是故事的世界。IMAX 创造的美妙场面不能代替一个好的故事，所以如果有选择的话，人们会选择使用自己的想象力，而不是选择不方便。在我的国家，没有人想要去看IMAX。十几岁的人会去，小孩子会去。还有一种在韩国开始的电影形式叫4D，座椅动一动什么的，是非常蠢的想法。他们只要去一次，感受一下那些座椅动动，就不会再去。这也是一种奇观场面的体现。有大量的钱在投资各种各样的影院形式，赚这种奇观感受的钱。

诺兰仍然是用胶片在拍对吗?他喜欢这种质地吧，嗯，可是如果他总是在讲糟糕故事的话，那么对他也没什么好处。IMAX、胶片或者是用不用特效，都是一样的。关键的问题在于，在拍成电影之前，故事存在于故事板上，然后会被演绎出来，这之后才是如何去录制这些图像的事情。所以这些都没什么关系，真正要紧的是你要讲的故事。

有人跟我说好莱坞只有六个剧本……

每个在好莱坞的人都知道，电影是不会比剧本更好的。每个人都在努力写很好的故事。故事从来没有被忽视，只是媒体会强调演员，强调导演，但电影人不会忽视编剧的。

电影有至少25 种不同的类型，每一种题材下面又会有不同的类型，周六我在上海讲的爱情片，就会讲到爱情片下六种不同类型。周日讲的动作片，就会有动作冒险、政治动作片、科幻动作片等等。有人跟我说“好莱坞只有六种剧本”，其实每次这个数字都会变，六种，七种，十二种，三种，2500 年前，亚里士多德说有四种。大家没确定出来一个说法。在接下来的一年，我会出版几本书，其中一本是关于对话的。然后我会写一本关于类型片的书，那本书我会澄清这个说法，告诉大家有多少种不同的故事，因为这是一件非常复杂的事情。这不是一个简单的数字。如果是真的话，就不会有人去电影院看电影了。

到了2030 年，美国电影院大部分会关闭

技术正在让时代发生改变，没错，但是现在并不是视觉效果技术在发生作用了，而是发行和呈现的技术在发生作用。电脑已经成为电影院，观众任何时候都可以打开来看。艺术家和观众的关系会越来越近，更加直接，艺术家会直接向观众表达，中间的环节会消失。

在中国、印度和南非这些地方，仍然有大部分的贫困人口，所以电影院会持续。但是当这些人摆脱了贫困，有了 iPhone，拥有了在手机上看视频的能力，电影院就会消失。在美国已经是这样了，人们很少会去电影院看电影，所以每年的总票房只是越来越少。人们为了赚钱，会提高价格，但是我想大概在 15 年左右时间，可能在 2030 年，美国电影院大部分会关闭。在美国之外的电影院会继续存在。但是在欧洲是没人去看电影的，意大利的银幕数是比洛杉矶县还要少的，意大利人不去看电影，他们在家里看。世界各地都在发生这样的事情，这是趋势。

人们不想要不方便，如果看一个平庸的电影，那么我选择在家。如果电影很不错，我可能会愿意在大银幕上看。但是如果观众席上会有人讲话，现在的人很不礼貌，电影院、剧院都这样，所以尽管这是很好的电影，那么我还是宁愿在家里看。

未来人们不会去电影院，也不会打开电视机

我觉得真正的转折点，发生在人们正从观看两个小时的电影长片，过渡到观看100 个小时的故事，也就是电视剧。在未来，人们会在手机或者电脑上看故事。他们不会去电影院，也不会通过电视机来看电影，故事全部都在互联网上，在你可携带的设备上。你可以随时打开，然后拿出来看。未来的故事就是服务，我不觉得电影院会一直存在。

人们需要100 个小时的电视故事，而不是两个小时的长片

如果我可以直接从口袋里掏出设备，为什么我要跑那么远的地方去，买一张票，在一帮说话的人当中看电影呢?所以电影的未来会是那些很长的故事，它们存放在一个可携带的设备上，你爱看多久就看多久。那些设备会取代电影院。

我不知道电影院会持续多久，但是我知道应该是早在这个世纪结束以前。观众需要更加复杂的角色，两个小时太限制了，容不下那么复杂的人性。 但是100 个小时的故事，会有更加复杂的人性，更加复杂的家庭关系。所以我觉得事情在发生变化，人物角色在变化，人物关系在变化。

好编剧已经不再写电影长片了

如今，好的故事已经从电影转移到了电视行业。好的编剧已经不再去写电影长片，而是去写那些有100 个小时长的电视剧了。电影院的未来正在遭到威胁，电视要占领电影市场。未来电视的屏幕会很小，所以那些技术导向的奇观电影也就没有多大意义。技术是暂时的。最后剩下的只有故事。只有写作，是唯一有意义的事情。

在美国，编剧在电视界是有很高的话语权的。电视编剧会成为制片人，你看美国电视剧，那些联合制片人其实都是编剧。一直都是这样。他们有创作的自由，是他们来雇佣导演，他们来找演员。所以电视很不一样。编剧在电视剧界有权力，是因为相比起编剧来，导演这个工作相对简单。美国电视剧行业，有很好的剪辑师，很好的摄影师，很好的导演，演员也不错，编剧就难找了。但是电影不一样，导演是制片人所依赖的人，他们的演绎和表达对最后的成功与否非常重要。

现在有凯文·斯派西这样的演员来拍电视剧，大卫·芬奇和马丁·斯科塞斯当导演。他们不是傻，他们知道自己的事业建立在好的编剧上。故事的未来属于电视剧，这一点已经很清晰了。

我的学生变得越来越年轻

我现在的学生似乎比以前的学生更早做好听我讲座的准备。现在的学生都是25 岁和30 岁之前就来了，但是二十年前，我的大多数学生都是中年人。他们已经写了十五、二十年的剧本，他们来学习更多的知识，想重新获得灵感。以前是 30 岁之后才会希望去做一个编剧，但是现在人们在十几岁就已经开始想当编剧了。

所以故事到底是什么?

你的角色是什么，这些角色想要什么，为什么他们想要这些，是什么让他们开始想要这些东西，想要这些东西的结果是什么，这些问题的答案，就组成了故事。这才是重要的，怎么拍的，在哪拍的，花了多少钱，明星是谁，从长远看来，都没有故事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