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藏的城市杀手—那些装填海砂的建筑

图示：用海砂做建筑的材料斑驳陆离的外墙

安居乐业的前提是要有一所安全的房子，汶川大地震中一幢一幢质量不合格的房子扮演了人类杀手。但是在那些尚不曾发生灾难的地方，又有有多少楼房在风雨飘摇。

深圳鹿丹村，一个建成仅20余年的社区，如今许多楼房已是墙面斑驳，楼板开裂，钢筋外露，有的用手轻轻一折就断。

深圳市住建局在3月15日的新闻发布会上承认，鹿丹村在当年建筑施工时使用了海砂，其释放的氯离子含量超标，腐蚀钢筋，导致墙面和主体结构出现问题。

据介绍，鹿丹村建于上世纪80年代，当时的建筑材料标准对氯离子含量没有限制标准。

此前一天，央视报道称，这种危险的海砂被深圳多个搅拌站用作搅拌混凝土，并已流入深圳多个工地和项目。深圳目前已有和在建的这种潜在的“危楼”到底有多少，无人知晓。

深圳住建局3月15日对此回应表示，根据其14日的抽样检查，深圳所有搅拌厂样品的不合格率为9.7%;央视报道所涉及的天地、东大洋、华润、港创等4家搅拌厂以及涉嫌海砂流入的华润大冲村旧改项目、平安金融中心、嘉逸豪园等要求进行停业和停工检测，三个项目是否涉嫌违法违规、是否遵守强制性技术标准使用海砂，要作进一步的调查核实取证。一旦查实，将追究相关主体责任人责任。

涉嫌使用不合格海砂的华润置地3月15日下午发布声明称，多项历史检查记录表明：其混凝土的生产和供应符合国家规范要求。目前公司已根据政府指令，暂停使用涉嫌混凝土产品。

另一家涉事公司平安集团的声明则称，金融中心建设过程中曾对用砂进行7次抽查，均达到国家标准。

公开的秘密?

据深圳住建局副局长胡建文介绍，14日晚已连夜关停深圳全市所有混凝土搅拌站，对其砂石进行抽样检查，检查合格之后才能恢复生产。

此次突击抽查针对全市92个搅拌站，共检测搅拌厂样品165组，不合格样品16组，涉及15家企业。不合格率9.7%。

据此推断，深圳建筑市场上海砂的使用率将近一成。 但一些建筑业和地产业内人士认为，实际情况要比这一估计更严重。

“过去大量使用河砂，这些年河砂越采越少了，运输成本也高，所以现在不仅深圳，整个珠三角各地都普遍存在使用海砂搅拌混凝土的情况，应该远远不止一成。”一位不愿具名的地产界人士称。

深圳住建局节能科技与建材处副处长祖黎虹也表示，深圳河砂长期以来采自东江、西江，多年开采后，现在已经供不应求，市面上河砂供应比例不大，但目前没有确切数字。

“深圳建筑市场使用海砂是客观存在，海砂经过淡化处理后，是可以使用的，不代表最终的预拌混凝土氯离子一定超标。”深圳市建设工程质量监督总站站长高泉表示。

但“问题海砂”显然大量存在。本报记者查询发现，2005~2011年，深圳就曾有多个住宅项目被曝违规使用海砂建房，包括鹏湾丽苑、山泉小区、东和小学、海涛花园等许多知名社区在内。

距今最近的个案是2012年12月，佛山的世博嘉园、利海尖东半岛、怡翠世嘉和阳光国际广场等4个在建楼盘项目，被曝涉嫌违规使用超标海砂。

失控的搅拌站

在此次事件面前，多数建筑商和地产商都陷入沉默。只有被央视报道点名的华润置地和平安集团两家作了简单回应。

“我们调查了涉及的施工单位和混凝土供应商记录，公司记录表明，施工和混凝土供应都是合格的。我们目前能做的只有这些，政府也在做地毯式检查。”3月15日下午，涉事项目之一、华润置地主席王印向媒体表示。

“整个行业内都存在这样的隐患。”华润置地副总裁孔小凯3月15日向媒体回应称，海砂事件不是华润的问题，是材料供应商的问题。

上述地产界人士认为，孔小凯“说的是实话”。海砂从制成混凝土再到建筑工地，其生产、流通链条并不由建筑商或地产商控制。

这位人士解释说，原来没有推广商品混凝土之前，建设单位、监理包括开发商还可控制进场材料的质量;而从2006 年起，国家为提高建筑的质量及环保等原因，在重点城市强制推行商品混凝土，禁止现场搅拌。北京、上海、广州、深圳均在此列。

这带动起了一个庞大的商品混凝土产业。据深圳市住建局介绍，目前全深圳有102家经认证的商品混凝土厂家，其中有92家在生产，其余10家在搬迁，没有生产。

从那时起，深圳已强制推行使用商品混凝土多年，开发商、建筑商不能再自己生产混凝土，而必须由搅拌站将搅拌好的混凝土供应给各个项目和工地。进场的是“商品混凝土”，使用海砂与否、海砂使用规范与否，问题应该是出在搅拌站环节。建筑公司和开发商没有能力也没有资质鉴别到达施工现场的商品混凝土是否使用了海砂，只能在采购环节查看是否有合格证明，在材料进场之后进行监督抽查。大部分的建筑公司和开发商都只是检查产品的出厂质量证明文件和厂家资质。而这些商品混凝土厂都有政府颁发的生产资质。

“有的开发商会请第三方对商品混凝土进行检测，但不是所有开发商都会这么做。”这位人士说。

“责任可能出在监管部门，对生产混凝土的搅拌站应有严格监管。”有熟悉建筑、地产的采购、进场流程的业内人士向本报记者透露，政府强制推广商品混凝土后，监管部门和检测部门掌握了商品混凝土企业的资质颁发和市场准入审批大权。

而在监管部位，缺环甚多。

深圳大学土木工程学院教授韩宁旭表示，海砂之所以对建筑物会产生危害，是因为其中所含氯离子可能会锈蚀钢筋，“最重要的是最后拌成的混凝土总的氯离子含量是多少。”

据深圳市建设工程质量检测中心主任刘南渊介绍，我国目前使用的GB50164-2011《混凝土质量控制标准》中明确规定，钢筋混凝土和预应力混凝土用砂的氯离子含量分别不应大于0.06%和0.02%。

但胡建文补充称，目前国家工程验收标准并未对混凝土中使用海砂氯离子含量进行强制检测。

据介绍，现有建筑材料的检测分两种，单一材料检测和混合材料检测，海砂单一检测可能(氯离子)超标，但制成混凝土检测则可能达标;现在达标不意味着未来也达标，因氯离子释放是动态的。

“仅把板子打在海砂的使用单位身上不应该。市场监管者和行业主管部门干什么去了?为什么出事的项目用的商品混凝土都有合格证?”上述地产界人士发出疑问：“究竟谁在搅拌站使用海砂中获益?”

本报记者发现，央视报道中涉及的深圳市东大洋混凝土有限公司南湾站，2008年曾被开发商发现违规，并被指其试验主任对相关业务不熟。

一份来自海轩投资发展有限公司海轩广场工程部的混凝土搅拌站考查报告称，当时深圳市东大洋混凝土有限公司上报资料为二级，但资质证书为三级，存在弄虚作假行为。该份报告出具的日期为2008年。

早已发现问题的搅拌站何以仍能照常运营至今?过去几年是否对其有监管?对此，胡建文称，深圳相关部门对建筑行业使用海砂是否规范，每个季度都要抽查一次，去年已查出7家不合格搅拌站。而深圳的搅拌站监管平台日前才建成，正拟投入使用。

至于此次抽检涉及的15家搅拌站以及深圳哪些建筑有使用海砂的问题，住建局有关人士未正面回应，仅表示对所涉及15家搅拌厂的供应历史记录查实，至于深圳有哪些建筑项目涉及，正在进行统计。

危楼谁买单?

“海砂楼”事件曝光后，深圳公众担心，自己住的楼是否会很快成为“危楼”。

对此，胡建文表示，涉及海砂的混凝土中氯离子超标并非不可控，仍然有技术措施进行补救。目前相关部门正在编制海砂排查指南，将制定建筑安全条例。

对于已建成的、可能使用了不合格海砂的建筑，胡建文表示，住建局将对深圳市使用海砂的问题进行一个全面的评估，向市政府报告，将出台一个对隐患建筑进行检查维护的规章制度。

关于建筑过程中对材料使用的各参建不同主体职责是如何分工承责，高泉表示，根据国家建设工程质量条例，工程建设分为五方责任主体，分别为建设、勘查、设计、施工、监理单位，以及后来增加的检测单位，分别按照各自职责承担工程质量责任。

“一旦工程出了问题，相应法律法规都有对责任主体具体追责。如果责任主体有质量违规行为或者实体质量出现问题，要予以纠正。”高泉认为，政府不是房屋质量责任主体，政府委托的管理部门和质监机构也不是责任主体，而只是对验收的程序、验收的内容和验收的合法性进行监督。

“如果发现政府管理人员或者监管人员在工作过程当中没有按规定履行职责，犯有渎职失职可以追究责任。如果我们有责任，绝不推托。”他说。

央视报道所涉及的涉嫌违规使用海砂的华润水泥控股有限公司15日发布声明称，其下属企业华润文伟混凝土公司所使用的原材料均按政府规定每季度送指定机构检测，施工单位也每月对原材料进行抽查并送第三方检测，到目前为止送检的全部原材料符合国家标准。

华润文伟混凝土产品的第三方检测结果，均显示符合国家标准。

华润水泥的声明还表示，14日深圳市住建局突击抽查涉及华润文伟和深圳华润混凝土有限公司所做全部原材料，均符合国家标准，深圳市工程建设质量检测中心抽查的生产用砂也均符合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