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布斯罕见亲撰檄文——苹果如何加速Flash的死亡？

作者|卫夕 来源|卫夕指北（ID：weixizhibei）

Flash终于在2020年12月31日正式宣布死亡了，尽管在中国还以特殊的版本苟延残喘，但毫无疑问Flash终将穷途末路已经板上钉钉。

在此过程中，苹果是加速其死亡的关键变量。

今天，卫夕和大家讲一讲苹果和Flash母公司Adobe交锋的一个精彩片段，这个交锋过程集中展示了苹果创始人乔布斯的雄辩与远见。

苹果的移动设备在一开始就不支持Flash，当时Adobe就提出过抗议，但起初苹果的体量小，iPhone屏幕小，Flash的母公司作为当时的巨头也并不太在意，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iOS逐渐羽翼丰满，苹果和Flash母公司的矛盾也越来越大。

终于，随着2010年1月14日iPad发售，双方的矛盾被充分点燃了，iPad上市27天狂销100万台，消费者对其高度评价的同时也对其提出了最严厉的批评，其中一条就是不支持Flash。

iPhone不支持Flash某种意义还能忍受，毕竟当时的iPhone只有3.5英寸，玩游戏和看视频不是主要场景，但9.7寸的大屏“电脑”iPad不支持Flash则不能忍。

原因在于当时超过75%的网页视频是通过Flash播放的，而几乎所有的网页小游戏都是用Flash制作的，某种意义上，在那个时代，PC浏览器里边能够动起来的部分基本上都属于用Flash开发的。

于是，公众和评论家对苹果单方面禁止Flash的行为给予了潮水般的批评，Adobe也携公众舆论多次向苹果喊话，甚至向联邦反垄断委员会申诉了苹果的垄断行为。

当时的苹果面临着来自监管和公众的双重压力，一边是愤怒的消费者，一边是严厉的监管部门，苹果在经历一场罕见的舆论风暴。

这时候，乔布斯冷静地出手了，他出手的方式是写了一封1671个单词的公开信，这封信至今保留在苹果的官方网站上。

的确，乔布斯亲自撰文并不常见，在写完这封信一年多之后的2011年10月，乔布斯就去世了，所以这是乔帮主生命中最后一篇公开撰文，这份简洁的信在我看来在很大程度上集中体现了乔布斯的雄辩与远见。

在信中，乔布斯用条理分明、逻辑严谨、证据充分的方式解释了为什么苹果不支持Flash，在他的描述中，Flash是一个落后、过时的技术，代表未来、重视用户体验的苹果不屑于与其为伍，在乔布斯发信的当天，Adobe的股价下降了2%。

乔布斯厉害的地方在于他不仅宣称Flash是一个落后的技术，还能通过证据证明它是一个落后的技术，而最为神奇的是，10年之后，这些论据被时间证明是完全正确的。

毫无疑问，乔帮主洞见领先于那个时代。

今天，卫夕翻译了这封信的全文，让我们一起来感受已经离开我们十年的乔帮主语言的技巧与智慧——

《我对Flash的一些看法》

史蒂夫*乔布斯

苹果与 Adobe 的关系由来已久，Adobe的创始人还在那如今已成传说的车库中工作时，我们就已经认识了。苹果是他们的第一个大客户，他们的 Postscript 语言运行在我们当时新推出的Laserwriter打印机上。

在之后的许多年里，苹果都是Adobe的股东之一，拥有它大约 20% 的股份。两家公司曾经密切合作，开创了桌面电脑出版业，度过了非常愉快的时光，但在那段黄金时代之后，我们便分道扬镳了。

苹果经历过接近破产的边缘，Adobe则推出了Acrobat 产品进入了企业市场。今天，两家公司仍然一起合力为创意产业的客户服务——Adobe 的 Creative Suite 软件的消费者里，有大约一半是苹果电脑用户。

但除此之外，我们两家公司几乎没有其他的共同利益了。

我想简单写下我对Adobe Flash技术的看法，方便我们的消费者和批评者更好地理解为什么我们在iPhone、iPad和iPad上封杀Flash。

Adobe曾经说，我们这样做是为了保护苹果的AppStore业务，出发点也是为了商业利益，但实际上我们这样做是因为技术层面的原因。

Adobe声称我们是一个封闭的系统，而Flash是开放的，但事实上恰恰相反，让我来解释一下。

首先，关于“开放”

Adobe Flash技术是100%拥有专利的，这些专利为Adobe独有，同时Adobe也对其未来发展、价格等有着绝对控制权。尽管Adobe Flash技术被广泛使用，但这并不意味着它是开放的，因为它完全被Adobe公司所控制，也只为Adobe而存在。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Flash技术都是一个封闭的系统。

当然，苹果也拥有许多专利性产品，虽然iPhone、iPod和iPad都是有专有的，但我们依然坚信：所有与网络相关的标准应该坚持开放。因此我们放弃Flash而选择HTML5、CSS和JavaScript等开放标准。

苹果的移动设备使用这些标准后都具备高性能、低功耗特点，HTML5这一新的网络标准已经被苹果、Google 及其它企业广泛采用，它让开发者开发出更好的图形、印刷及动画界面，不需要第三方浏览器插件(如Flash)就能实现。

HTML5是完全开放的，它由一个标准委员会管理，当然，苹果也是该委员会成员之一。

苹果还为网络浏览制定了开放标准。例如，苹果打造了开源的WebKit浏览器内核，它是一个完全开源的HTML5渲染引擎，也是 Safari浏览器的核心，这个浏览器适用于我们所有的产品。

目前WebKit已经被业界广泛接受：Google将它用于Android浏览器，Palm也在使用它， 诺基亚也用它，最近RIM也宣称会使用它，目前几乎所有的智能手机浏览器（除了微软）都在使用它。

为了使WebKit技术更开放，苹果已经推动它逐步成为为移动浏览器的行业标准。

第二点，关于“整个网络”。

Adobe一直不断宣称苹果的设备无法连接“整个网络”，因为75%的网络视频使用Flash实现播放，然而Adobe没有提及的一点是几乎所有的视频都有另一种格式 ——H.264，而iPhone、iPod和iPad是支持这种格式的。

Youtube大约占有40%的网络视频，苹果的移动设备是支持其原生应用的，而iPad更是提供了YouTube的最佳浏览体验。

除了Youtube外，Vimeo、Netflix、Facebook、ABC、CBS、 CNN、MSNBC、福克斯新闻、ESPN、NPR、《时代》、《纽约时报》、《华尔街日报》、《体育画报》、 《人物》、《国家地理》......等等很多其它公司的媒体我们都能支持。

所以，iPhone、iPod和iPad用户实际上并没有损失多少视频观看体验。

Adobe的另一个理由是苹果设备无法体验Flash游戏，这可能是真的，但幸运的是苹果应用商店里有5万个游戏与娱乐应用，当中很多还是免费的，iPhone、iPod和iPad的游戏会越来越多，它的体验远远超过其他平台。

第三点，关于可靠性，安全性和性能。

赛门铁克最近指出，Flash在2009年创了安全问题的新记录，我们也有第一手资料显示Flash是导致Mac死机的重要原因之一，我们曾与 Adobe合作试图解决此问题，但它们墨守成规不愿改变。

因此，我们不想为了Flash，降低iPhone、iPods和iPads的可靠性和安全性。

另外，Flash在移动设备上并不能完好运行，我们过去几年一直要求Adobe优化Flash，让它能良好地运行于任何移动设备上，但依然没有进展。

Adobe曾公开表示，Flash会在2009年推出完美支持智能手机的版本，然后推迟到了2009年下半年，之后延到2010年上半年，现在，它们又要说要等2010年下半年了，我想它们最终可能会推出新版本，但我们没有耐心了，谁知道它最终的表现会如何呢？

第四点，续航时间

为了延长电池续航时间，移动设备在播放视频时必须在硬件上进行解码，如果用软件解码会耗费更多的电量。

现在的手机本身自带一个解码器，它叫H.264，它是一个工业标准，用于所有的蓝光DVD播放，这个标准被苹果、Google，Vimeo，Netflix及其它许多公司广泛接受。

尽管Flash最近也将H.264列入支持行列，但今天几乎所有的Flash网页都运行在老一代的软件解码器上，它无法在移动芯片上运行，这样做的差别是极大的。

举个例子，iPhone的续航播放H.264视频可以坚持十小时，而用软件解码只能播放不到五小时。

当网页用H.264对视频进行编码时，它完全可以不使用Flash技术，它们同样可以良好运行在苹果的Safari、Google 的Chrome浏览器上，完全不需要插件，事实上，它在iPhone、iPod和iPad上体验非常好。

第五点，关于触摸屏

Flash是为PC和鼠标设计的，而不是为触摸屏设计的，比如，很多的Flash网页上有“翻转”功能，当鼠标悬停在某一位置时会弹出一个菜单。

苹果革命性的多触点触摸屏幕不使用鼠标，也没有“翻转”这一概念，很多的Flash网页为了支持触摸设备需要重构，如果开发者需要重构， 为什么不使用更先进的HTML5、CSS或者JavaScript技术呢？

所以，即便iPhone、iPods和iPads能运行Flash，也无法解决这个问题，大多的Flash网站为了支持移动触屏设备还是要重写代码。

第六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抛开Flash封闭而专断、技术缺点明显还不支持触摸设备等特性不谈，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使我们不支持它，我们曾讨论过网站使用Flash播放视频与互动内容的弊端，然而Adobe还是要求开发者接受Flash开发应用并在我们的设备上使用。

过去痛苦的经验告诉我们，让第三方插足平台和开发者之间，最终会制造出低质量的应用，它会阻碍平台的改善与发展，如果开发者越来越依赖第三方开发的函数、库和工具，那么只有在第三方选择新功能时，开发者才能享受到平台优越性，我们不能让第三方支配和决定。

更糟糕的是一旦第三方提供一个跨平台开发工具，它们可能不会为单一的平台开发增强工具，除非该工具能适应于所有平台，这样的结果是开发者就只能开发最低标准的应用。

我们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开发者会放弃我们平台的增强特性，因为这些特性在其他平台上不可用。

Flash是一个跨平台开发工具，让开发为iPhone、iPod和iPad开发出最好的应用，这并非Adobe的目标，让他们为跨平台开发才是其目标，而且Adobe在支持苹果平台应用方面反应非常缓慢。

例如，尽管Mac OS X已经推出近10年，Adobe直到两周前才正式推出了支持这一系统版本的CS5，事实上Adobe是最后一个完全接受Mac OS X的第三方开发商。

我们的出发点非常简单——

我们希望为开发者提供最先进、最创新的平台，我们希望他们直接站在苹果平台的肩膀上，打造全世界最好的应用程序。我们希望不断改善我们的平台，让开发者创造出更让人兴奋、更强大、更有趣、更有用的应用。

这是唯一多方共赢的策略——我们卖出更多的设备，让开发者拥有更广泛的用户基础，他们会出最优秀的应用，而用户也可以开心地选择更丰富的应用库。

七、结论

总之，Flash适用于PC时代，为PC与鼠标而生，对于Adobe来说Flash是个成功的业务，他们希望Flash能超越PC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但移动设备关乎低功耗、触摸界面及开放Web标准，这些是Flash客观上的短板。

今天，已经有大量媒体为苹果的移动设备专门提供其内容，这证明Flash不再是观看视频的必要选项，也不再是其它许多网站的必需，苹果应用商店的20万个应用也证明成千上万开发者并不需要flash，没有它同样可以创造更好的、更丰富的应用和游戏。

移动时代的新开发标准（如HTML5）将在移动设备上获胜，也许Adobe应该集中精力为未来打造HTML5工具，而不是成天批评苹果放弃本将过时的事物。

史蒂夫·乔布斯

2010年4月

如果你看完乔布斯这篇简短的信感受是——“这没什么嘛，普普通通啊”。

那么，我们在来看一个反面案例：

在乔布斯的这封公开信发出两周之后，Adobe公司的两位创始人的也在《华尔街日报》上刊登了一份公开信作为对乔布斯的回应，看完你就能清晰地感受到二者之间功力的差异了——

以下是Adobe两位创始人Geschke和Warnock的公开信全文——

《我们对开放市场的看法》

互联网的特点在于，它几乎无条件地接受各种创新，新的硬件、软件、应用和创意都能在这里找到机会。

作为Adobe的创始人，我们相信，开放的市场最符合开发者、内容所有者和消费者的利益。互联网的自由选择带来了信息的爆炸，并且改变了我们工作、学习、交流以及自我表达的方式。

如果互联网分裂成一个个封闭的系统，如果企业将内容和应用隐藏起来，部分人的确可以受益——但他们的成功是以失去创造和创新能力为代价的，而这些能力正是互联网的革命力量所在。

我们认为，消费者应当可以自由获取他们喜爱的内容和应用，无论他们使用什么电脑，喜爱什么浏览器，以及什么设备能满足他们的需求。

没有一家公司有权决定你可以创造什么，用何种方式创造，以及你可以在网上体验什么，无论这家公司规模多大，多么具有创造力。

当市场处于开放时，任何人的伟大思想都有机会推动创新，并找到新用户。Adobe的商业哲学基于一个前提，即在开放市场中最好的产品最终将获胜。而最好的竞争方式是创造最好的技术，并且比竞争对手更快地创新。

当然，这是我们推出PostScript和PDF时所学到的，这是两款时间较早但功能强大的跨平台软件解决方案。我们将这两款产品的规范公之于众，不仅邀请用户使用，同时也欢迎竞争。

PostScript早期吸引了72个克隆企业，但是我们通过创新保持了市场领导地位。最近，我们也将同样的方法应用到Adobe Flash技术上。

我们公布了Flash的规范，这意味着任何人都可以自己开发Flash播放器。然而，Flash技术仍然是市场领导者，原因在于我们员工的不断创造和技术创新。

我们认为，苹果采取相反的做法，这将损害互联网下一阶段的发展。在这一篇章中，移动设备的数量将超过电脑，任何个人都可以成为发行商，人们可以在任何地点任何时间获取内容。

最终，我们认为问题在于：谁在控制互联网？答案是：没有人，或是所有人，但绝不是某一家公司。

看到这两封信的差异了吗？

很显然，乔布斯的公开信逻辑清晰、言之有物、每一条都通过证据让人信服，而Adobe的公开信更像是空洞的情绪发泄，有非常多的套话空话，除了呼吁并无实质性内容，这就是功力的高下。

我建议，每一个人都应该学习乔布斯的表达，简洁、不说废话、观点鲜明、有数据、有案例、有逻辑链条、有洞察和智慧，而做到这一点极其不容易。

卫夕和大家共勉。

作者简介

卫夕，科技专栏作者，专写长文，专注剖析互联网及社会科学的底层逻辑，可关注作者微信公众号：“卫夕指北”(weixizhibe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