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猪短租陈驰:创业者最怕经历的几件事全让我赶上过
本文来源于微信公众号:我有嘉宾(ID:wetalktv),文丨王晓坤
2017年,是小猪短租的历史高点。尽管陈驰将融资视为“小猪曾经的诸多磨难之一”,但在这一年,小猪的融资额竟实现了跨越式的飞跃。自2013年起,这家成立五年,以 Airbnb 模式起家的短租业务公司,每年的融资额保持着从近千万美元、1500万美元、6000万美元、6500万美元的增长,直到2017年,其融资额一举飞跃到1.2 亿美元,小猪成为估值超10亿的新晋独角兽。
这是久违而难得的好消息。创业初期,陈驰向公众和员工描绘的愿景是:“要做中国分享经济新物种”。当时,很少有人相信,在中国能真正做得成Airbnb。无数人等着提前宣判小猪的“死刑”,创始人陈驰却让所有“唱衰”小猪的人失望——这场众人围观的“死刑”并没有来临。当然,比起最初承诺的星辰大海,小猪短租仍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小猪短租起步于梦想,壮大于坚持。多数人并不知道,这个在短租行业里非常年轻的互联网企业,从来不是资本热捧的宠儿。同样,也鲜有人知晓,在五年的蛰伏中,它是如何坚持下来,又是如何发现问题并解决问题的。过去数月,带着这些好奇,记者走访了小猪短租。在与陈驰和他的同事、下属做了深度交流后,记者试图把陈驰从灵机一闪的创业梦想到产业形成的每一步环节都还原出来,以期描绘出最接近这家企业的实际状态和独特调性。
行医职业病患者
2018年1月13日,对陈驰的采访在这一天进行。
在这个时间节点回望,陈驰的职业生涯刚好经历过16年。在这16年间,他经历了妇产科医生、医疗器械销售、3721西南大区总监、酷讯机票销售副总裁、赶集网蚂蚁短租总经理、以及小猪短租CEO的职业变迁。对于这些跨度很大的职业,陈驰说,做医生的经历,给自己的职业习惯和思维方法,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了解医生职业习惯的人都清楚,医生的思维,主要有三个步骤——利用现有证据,按照一定的规范,推论出结论,即诊疗建议。在这个过程中,医生需要对证据做筛选,进行可靠性和可采性的判断。诊疗证据,包括客观检查的化验结果,也包括医生从病人身上主观感受到的事实──你可以把这个过程,当成对一个人综合判断力的体现。对这些证据取舍判断的过程,则说明了一个人的谨慎程度。
从某个角度来说,有时候,谨慎的反义词是乐观。越乐观,付出的成本就越高,但潜在的机会和风险也越多。最终的诊疗结果,则说明了结果。陈驰认为,结果,并不能从单一维度来看,高胜率和判断的高风险率,不见得是好事,二者的比例更加重要。
在采访前,记者的预判是,一个做过职业妇产科大夫的典型创业者,应该比常人的胜算率更高。因为大多数医生的性格偏谨慎,判断更偏理性。但同样的,这种偏好,使他并不会在过程中奇袭搞花招,而是在过程中给对方压力。
“陈驰原来是做医生的,他做企业也像个老中医,不疾不徐,跟其他企业一味猛砸有所区别。”认识陈驰多年,被陈驰从《南都周刊》挖到小猪的副总裁潘采夫,如此评价他的行事风格。
但他同时觉得陈驰的过人之处也在于此,“他有着外科医生一样精准的判断力,我相信他一定能成。”
陈驰下属的一位员工也表示对陈驰的思维能力印象深刻。这种印象既带着些崇拜,又似有莫大的压力。
她说,每每向陈驰汇报,总觉得自己徘徊在悬崖,“他经常会拿临床医学中结构化的方法论来类比,逼我们在汇报工作时,做到思维结构化。我们不但要找原因,还要找“原因背后的原因。”这让她觉得,这场对谈充满着压力。自己仿佛不是在做汇报,而是在和对手博弈,每个结论都要进行过严密的分析和复盘。
对此,心怀愧疚的陈驰表示,要进行改变。“我已经比以前更擅长用右脑去做一些非结构化思维了。”他所谓的自我修正,不止包括要对企业进行系统化的结构分析,更要训练自己出类拔萃的直觉。
“老实说,我是悲观主义者,老是像医生一样的找问题。”陈驰解释道。在中国,民宿分享是新生事物。从小猪诞生的第一天起,人们像观看稀奇事物一样,围观和猜测小猪的细枝末节。这让身处围观中心的陈驰很有压力。
“创业残酷,一旦战略方针发生错误,修正的机会很少。”他说,“所有的压力都堆在我一个人身上。”
“我的风格确实偏保守。”陈驰说。对照他的经历,记者发现,小猪的风格恰好也与创始人的职业习惯形成某种对应。不同于花重金打造拗口中文名字的Airbnb,与携程系旗下铺满地铁灯箱广告的途家,陈驰的稳扎稳打,也让小猪显得低调,它没有花架子,速度不快,但耐力强。
而这样的思维习惯,给企业带来的是每个战略决策取胜率的增加。因为冒进的风险率被降到最低了。迄今为止,他的取胜率保持着稳定。
失误的机率接近零。
陈驰的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失误发生在公司创立之初。
2012年5月,“想做一番大事”的陈驰从蚂蚁短租辞职。他和几位合伙人凑齐200万人民币,召集了初期团队70多人准备“大干一场”。而这一年,最能代表“分享经济新物种”的两家公司,Uber和Airbnb,身价已分别超过600亿和300亿美元。这让打算进军这个领域的中国创业者,嗅到了房屋共享经济的机会。于是,几个人决定, “Copy” to China。
然而,对于究竟要不要走Airbnb模式,小猪的内部意见却迟迟不能统一。小猪短租的联合创始人王连涛至今记得,在蚂蚁短租的时候,赶集网创始人杨浩涌,刚开始还和陈驰商量着要用分享经济的方式经营短租市场。但随着对市场的推演预判,杨浩涌越来越没信心,怀疑国人是否愿意打开家门接纳陌生人。
事实上,不光是小猪,包括蚂蚁短租、爱日租、搜房屋、途家网等,在“开盘”运行了一段时间之后,都将面对一个共同的困难——获取房源。
在国外,Airbnb解决最初房源的办法是偷Craigslist的流量——通过奖励,让用户在Airbnb发布消息的同时,将内容拷贝在Craigslist上,通过Craigslist回流支撑人气。
“但这明显无法照搬。”陈驰说。于是Airbnb的中国创业者“学生”们,只能自创另外一条路——与OTA的分类网站合作,将分类信息网站上的房源直接引进到自己的网站。
而这也是行业惯常做法。在那一年,住百家、途家、小猪,充其量都在扮演着OTA平台供货商的角色。在奉行一片“增长至上”的主旋律中,大部分人表示,在短租这片竞争激烈的红海甚至是血海中,要拼更快的速度。
“小猪当时的数据非常好”陈驰说。他自信资本会为这些快速增长的数据而狂喜。当时,他经常拉着投资人晨兴资本的程宇一起看数据。半分析,半炫耀的那种。
但这一看,竟把程宇给看急了。尽管每天有1000的增长数,但这些数据大多来自职业二房东。程宇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这根本不是共享。”
创始人和投资方开始了新一轮理论。“如果房源主要来自职业二房东,那小猪又成了一个OTA的渠道。与去哪儿、携程比,无论是效果还是优势,都不占优势。”程宇激动地拍桌子说:“你小猪就只想做个分销环节吗?”
“不从众的人,是有出息的。”回忆起当时的情景,陈驰低头思考了几秒钟,“不盲目,是很优秀的品质。”当被记者问及“与OTA合作的商业模式是不是有问题时,他抬起头,声调高了不少,”“我承认,我们的商业模式是有问题的。但那个时候我也很困惑——‘明明知道不对,知道方向错了,但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坦言,当时自己最需要摆脱的,是传统创业模式的干扰。在大多数人的想象中,创业就是找风口,拼速度。这就像打游戏一样,规模增长了,钱哗哗哗就进来了,然后投资人就进来了,接着就上市了。“但是有那么容易吗?”陈驰说,“曾经或许有一波是这么做的,但在房屋分享上不行。”
这次挫败让陈驰对小猪的商业模式开始了重新思考。他向记者解释,如果无法靠拼快速增长的数据来解决房源从零到一的困难,那么摆在自己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可选。
第一,继续目前的战略。第二,彻底自废武功,把之前用地推和与OTA合作的商业模式全部推翻,老老实实地从原有的社会关系上来找出路。
磨破嘴皮的布道者
在六年前,推掉OTA模式,简直闻所未闻。当时,C2C共享住房市场在国内还普遍不被看好。私底下,陈驰曾问过很多人。十个人里有十个说不看好,那怎么可能做得起来呢?
最主要的反对理由是,在当时,国内的人际关系一直被定义成“信任的沙漠”。人们对人际间的道德水平和健全的信用体系都持悲观的态度。哪会有人愿意把自己的房子拿出来,给陌生人住?
“这些听听都有道理,但我觉得趋势是一直往前的。”陈驰说,“当时我对这件事的判断很成熟,尽管市场只有二三十分的成熟度。虽然准备有些不充分,但我感觉这是一个机会。如果有个平台能帮你找到一种跟酒店不同的个性化民宿,肯定很多人会用,这是可行的。如果是百分百地清晰了,这件事也可能没有机会了。”
想好了就马上执行,陈驰马上着手准备。但,说服却成了这个团队最大的软肋。小猪的联合创始人王连涛记得,为了阐述观念,陈驰在内部连开了三次打气会。
站在一群员工中间,他兴奋地在白板上比划,磨灭嘴皮,讲Airbnnb2008、2009年冷启动与发展期时的数据,讲自己的洞察和发现,讲公司的初心和意愿,讲在“酒店”和“公寓”之外,具有个人风格的民宿,“是一个显而易见的蓝海”。结果刚开完一场,就有几名员工提出辞职。
等他再说道,“再快的数据,再多的公寓式酒店,也不是小猪想要的”的时候,又有几名员工决定走人。
对分享经济和C2C的执念,使得小猪常被业内人士所嘲笑。当时有个段子说,陈驰给员工们打比方,说小猪要“在偏远的沙漠里挖一口井”。马上就有人跳出来说,移动互联网的速度以分钟计,以秒计,你却在这挖井,简直异想天开。
在最困难的时候,陈驰曾劝说他的母亲尝试,也并不顺利。老太太60多,观念相对保守,根本无法接受有陌生人住进自己的家。而陈驰则被家里人批评“创业居然还啃老”?
尽管捱不过儿子的软磨硬泡,老太太最终答应了。但她说:“你说服我,是因为你是我儿子,能逼着我。可你们做企业,要改变那么多像我这样的用户,需要多长的时间啊?”母亲的这番话,让陈驰心里难受,如果连自己的母亲都劝说不了,又拿什么来劝说自己的用户?小猪冷启动时的艰辛由此可见一斑。
“我那阵着魔了一样,到处劝说,同事,朋友,就连采访我的记者都不放过。”有人说,当时的陈驰就像一个布道者。“只要我认识,我就给他们讲。”
而在采访陈驰的记者里,有三个后来都被陈驰直接发展成了小猪的房东。
某位认识陈驰的投资人这样评价陈驰,“他学习能力强,耐心,冷静,自控力强。”团队受挫的时候,他是最坚定的,而“领导冷静,团队就会冷静。”
小猪短租的投资人,晨兴资本的程宇则称,从2013年初开始,旅游业从商品功能到注重服务的观念升级,给了小猪一个机会做C2C。但在此之前,国内还没有过这种短租模式。陈驰用最笨的方法去做最难的C2C,注定是场苦战。
“如果不是一个有信念的团队,换另外一个人去做,一年都撑不住。”程宇说。
创业途中,尽管中间不断有怀疑前景的人离开,但好在“更多认同公司的员工留了下来,”陈驰说,“有价值观的企业更容易招到愿意跟你一起奋斗的人。”
智斌是小猪房源拓展部的员工,在2014年的大部分时间,他的工作都是在帮房东改造房子——买四件套、买地毯、刷墙、安装防盗门。“当时真的是没日没夜的搞。”有一次,一个房东家里的卫生间年岁久了,留有很多污渍,用普通刷子根本刷不掉。智斌只好“半夜泡在房东家”用钢刷、草刷等帮忙处理。
陈驰说,小猪的部门,虽然人少,但“每个人都像是一支队伍”。别家公司的地推团队,都在谈客户、拉数据,而自家地面的同事,却俨然一个“装修队”,专挑脏活累活,帮房东去装修。
“Kop-多多斯基”(网名)是小猪早期的技术部门的员工。2013年底,为了赶春节前夕的网站改版,初创的产品和技术团队已经连续加班好几个月。尽管熬得面色灰白,但回忆起那些艰苦岁月,他依然很兴奋——“创业就是把志同道合的人集中在一起。”
他是从蚂蚁短租时期就一路追随陈驰过来的。小猪最终打动他的,还是陈驰对产品的想法。“我最激动的是陈总要让我们用闲置资源实现最大的社会价值。真的,中国的互联网从不缺少梦。团购梦碎了,还有App梦,Airbnb梦,Zipcar梦。可很少有人考虑过,当一个个梦都碎了以后,我们能给这个社会留下什么?”
Kop-多多斯基认同陈驰的很多看法,“我的三观都是被陈驰捏出来的。”他比划了一个心形,“他当时说,共享经济在中国肯定能实现,我信。”Kop-多多斯基说,“他说的很多东西,我都信,我们做创业,总要要去改变、颠覆、满足,解决点什么的吧。”
留下来的员工们,憋足劲的想跟陈驰一起做一款能被大家记住的“里程碑式的产品”。而艰难的初创期,也成了陈驰最忙碌的一段时间,那个时候,他几乎以自虐的方式释放他的热情。怎么教团队教房东描述住所,怎么鼓励住客写点评,几乎全都是手把手地教。
随着他操的心越来越多,陈驰开始变得昼伏夜出,忙得不可开交,对产品体现出某种近乎“原教旨主义”的执拗。
员工和朋友都说,陈驰在打磨产品中获得愉悦。表现是,很多似乎不用老板操心的事,他也总是事无巨细的全部过问。就连陈驰的朋友们接到的一个订单,他也非要跟着人家,一起走到地铁站接待客人,说要“调查市场”。
“我这样的人”他说,“本来按计划要加班到12点,由于不放心,会强迫症似地抠细节抠到4点,把东西确认三遍、四遍、五遍。”
他事无巨细都要过问,也没给下属太多的空间感。初创业时,小猪的员工会发现5分钟内,手机上总会有好几个来自老板的未接电话。就连吃饭时,陈驰也会急着敲门找他,“都是为了屁大的事。”
“总是不放心,有点强迫症似地将细节,抠到很晚。”陈驰称,抓具体细节不是自己的性格,这是由创业初创期的特殊阶段决定的,“爱插手,劳碌命。我不喜欢,可公司人少的时候,只能我顶上啊。”
有一次,一个房东传了张穿背心的照片做头像,被陈驰发现后骂道:“这怎么行?一个四五十岁的大老爷们夏天穿个大背心照片就放到网站上。女性用户来了谁敢选?”他非逼着市场部通知人家换照片。说到这,陈驰自己都乐了。
做活动时,陈驰的财务意识则很强。同事们都说他“特别节约”。小猪举办房东午餐分享会,聚餐吃的是披萨。做预算时,他一边叮嘱下属一定要多发展房东,一边憋不住地嘀咕:“不能吃馅饼吗,吃的我心疼,这么多人。”
2014年10月,小猪海外的预订房出现预订之后有房东临时毁约的情况。市场部提出用发放现金券的方法进行弥补,以解决问题。陈驰却“肉痛”地回复,“那‘五一’呢,还接着发券吗?市场部的傻同事们。”他批示,解决问题,请“触及本质”。
陈驰的员工和朋友对陈驰的普遍共识是,“他是典型的天蝎座,精力旺盛,热情,目标感强,不达目的并不罢休。”但又隐隐猜测“他月亮是不是落在了金牛座”,因为有非常人能够匹敌的“抠门”。
“人家为什么叫你创业公司?缺钱缺人,那当然要精打细算啊。”陈驰喜欢用反问来强调观点,“我们从来都不是资本的宠儿,不拼命,拿什么比过人家?”陈驰嘿嘿一笑。
2016年7月,小猪推出智能门锁,可自动关联订单,可远程发放密码。这样在房东上班时,房客就可以通过密码入住,大大提高了交易效率。这个做法什么都好,但就是贵,一把锁成本1000元。对于创业公司来说,这是一大笔开销,可就在公司上下都有些犹豫的时候,“抠门”的陈驰却果断拍板,“买”。当他为了大局做决策时,是不计较成本的。
“以前,房源是壁垒,现在服务也得成为壁垒。”陈驰判断,“只要能提高用户体验的事,花多少钱都值得!”
小猪的价值观
在采访中,记者曾好奇地问陈驰公司名字的由来。感觉上,这是一个典型的互联网公司的名字——动物系。
飞猪、天猫、蚂蚁短租、携程的海豚、美团的袋鼠、京东的狗.......陈驰掰着手,一一列举。最后他笑着说,“好像我们也没有免俗。”但还有一个原因,猪的谐音是住。
将公司起名叫小猪,也是因为它“象征这家公司的初心,希望给用户提供如住在家中的体验。”
小猪短租更多展现了陈驰的世界观,而非只是一门生意。他认为,无论是自由市场的兴起,还是信用体系的完善,在宏大时代的缩写本里,人的居住空间不仅作为工具,还要让两个陌生人连接在一起,催生出信任的根基。
入行时,陈驰就认为自己能比其它人做的更好。他说,做小猪“是要改变世界的”。
陈驰自己也做过五年房东。
作为早期第一批分享经济的房东,陈驰经营着天通苑一套复式的顶层和一套大两居。每晚价格168元、328元。迄今为止,他的房屋已接待了近200名房客,300多个订单,线上回复率99%,平均确认时间2分钟,好评率达到了97%。
跟所有认真的产品经理型创业者一样,他要求自己必须充分了解自己的产品。“我每天都会考虑,小猪用户的顾虑是什么?场景是什么?用户在发生怎样的变化?交易效率在如何变化?用户使用产品的障碍是什么?决策的障碍又是什么?”
为了给住房子里的人留下好心情,他还学着布置房间,“笨手笨脚的做保洁,还要学着接待新房客。”陈驰说,“我想做这些,是因为我特别在意“短租房里的人情味”。
从江苏来北京当志愿者的兮兮是陈驰的第一个房客。当时,陈驰把沙发租给了她,自己在外地出差。等他回家时,意外地看到了她留下的一封信。信中她感谢陈驰把沙发、房子、冰箱给她使用。还送了陈驰一张传统音乐的CD以及一本和茶有关的书。
“我真的很感动”陈驰说,这说明,“中国不是信任的沙漠,当你付出信任,就会有惊喜发生。”
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还有一个从德国回来的大姐,一下子在他家住了四十多天。“但那可能是我最幸福的四十多天。”陈驰掏出手机,给记者看“大姐”的留言。
这是一条“有味道”的留言,“陈驰,今天盐焗鸡没有时间做,回来的时候在稻香村买点半加工的大肠,做粤式大肠煲。”陈驰说自己是个“吃货”,收到留言时,他正在楼下叫了一罐海带排骨汤。结果发现实属多余,因为德国大姐临时决定做的大肠煲好吃得不得了。“大肠的肥美浓郁体现得无以复加,那罐汤和它比起来简直就是味精兑水做出来的。”
陈驰向记者描述过,他理想的短租房的模样:温暖、卫生、像家。在房东房客的精心呵护下,甚至比自己家还要好。为此,他不但尝试过给新来的房客提前备礼物,还养成了每到周末,就亲自下厨邀请房客一起就餐的习惯。
尽管靠卖体验来做溢价需要费时间,“但一旦做起来,就会构建很高的护城河。”业内的某位投资人这样评价道。
伴随着人们的需求升级,陈驰还想在人情味的基础上,给小猪融入“独特的体验。为此,他挖来了北京文化圈有名的媒体人潘采夫,来做市场总裁。
“他曾让我做过一个书店住宿品牌。我的设想是让书店老板打开店门,让客人走进满屋书香,睡在书店一角的小床,并随手抓起一本书去读。”当潘采夫谈起这个构想时,陈驰显得很激动。他们都认为,这样的场景,是读书人心目中最美好的住宿方式。
“可这个赚钱吗?”记者问道。
潘采夫答:“通常不会,但我觉得这种做法特别对得起小猪的理念。”潘采夫从媒体转型,对于产品,他自认半路出家。但他谈论起工作时,却说“要做一个打动人心的产品。”显然,这是陈驰辐射的影响力。
陈驰最近经常读的书,是埃弗雷特·M.罗杰斯的《创新的扩散》。他分析了书中很多创新者荣誉破碎的案例,来引以为戒。
其中,有一个重要的提示,被陈驰反复引用——”如果创新精神和社会大众的基本认知冲突很大的时候,几乎是没有办法解决从零到一的过程,只能逐渐扩散。“而这个观点也被陈驰总结为自己的风格,为克服创新的风险,他会刻意慢下来。
尽管小猪现在已经成为巨型独角兽,但陈驰还记得,当初最幸福的时刻。
“那是在颐泉汇的一座两层的复式小楼,小猪在那里诞生。”陈驰回忆到,“我记得一到上班时间,猪叫的声音(小猪App订单提醒的铃声)会此起彼伏。”那时,无论老板员工,都会停下来围观,大家异常兴奋,订单成了当时最大的谈资。
“那个时候,真的很容易满足,每签一个订单,就是我们坚持的胜利。”陈驰称。
忧伤的老板
在商业丛林里,抗压是创业者的基本功。因为创业就如同一场探寻未知的冒险,政策走向、商业模式、团队搭建、资本运作、市场角力……太多的门槛需要跨越,太多的抉择需要面对。稍有差池,公司可能随时会倒下。
时间退回到2013年冬天,那一年,随着股市震荡,各大投资机构陷入恐慌。资本市场迅速迎来了寒冬,这让陈驰第一次感到真正的危机。
遽变降临发生在2013年12月31日。上午,陈驰接了个电话,是投资人打来的。当时阳光从窗外涌入,王连涛(小猪联合创始人)看见陈驰的身子有些颤抖,他心里有了不祥的预感。
对方说投资的事情出现了变化,公司决定先不投了。两个人对望了一眼。“很沮丧。”王连涛说,“原本投资意向书都已经签好了。”
他和陈驰也已经告诉了员工们,准备元旦这天要好好办一场年会、发一发奖励。现在,投资搁浅了,年会和奖励的事,是不是要缓一缓?陈驰和王连涛商议了一下,员工们跟着辛苦了一年,该奖励的还是要奖励。
“那段时间,我真正到了濒临绝望的境地,我是做着最坏的打算,最好的准备和最大的努力。”陈驰说,“我从没有让小伙伴们知道这些。”
一个人最痛苦而强大的时刻,莫过于怀揣着希望往绝境上走。那段时间里,陈驰密集地见了近40家投资机构,但没有人敢出手。
一位投资人直接告诉陈驰:“现在这些数据实在没有说服力”。他认为,“多数的投资机构在用传统电商的逻辑分析小猪短租在做的事情。”
陈驰感觉,那时自己离发不出工资,只离一步之遥。当时公司的账面上只有不到100万美元,而且很快要过春节了。通常,投资公司一放假,至少3个月内不会有钱进账。
那一阵,陈驰的妻子每次都看见他假装风清云淡地走出家门,然后又眉头紧锁地回到家中。有一天晚上,在一次失败的谈判结束后回家,陈驰抱着怀孕的妻子哭了。那是陈驰第一次在她面前哭。这种假装出来的平静坚持到了尽头。
“所以那天晚上你最难过的是什么?”记者问,“事业失败?”
他摇了摇头。过往陈驰的观念和行为高度一致,但做小猪的融资时,却遭遇的是被打脸、再次被打脸的过程。
有朋友揣测,那一阵,他的内心或许比较痛苦。“这是对我彻底的误解”陈驰反驳,”我绝不会被失败打趴下,我的脆弱至多只会持续一天。”但是,“我解决不了的是,如果我失败,跟我的弟兄们怎么办。”
“以前觉得创业就是几个胆大,心野的人,凑在一起干,黄了拉倒,英雄快意。”但有一天,创始人会突然意识到,如果自己把公司运行的不好,走不下去,该如何面对那些全然信任我的人。
“说我辜负你了,说对不起。我说不出口。”一向不爱在外人面前过多描述软弱的陈驰,突然冒出了这样一句话。“那时,你面对的不是几个小伙子重新去别家打工的表象,而是涉及到几个家庭的幸福和稳定。”
而那时候,企业家的责任感油然而生。
“人们总觉得企业家的责任感是个很装,很做作的一个状态。其实,当你真正走到那一天的时候,那个所谓的责任感是自然而然的来了。而且,人有了责任感,在做判断,做决策的时候,会觉得自己的担子会越来越重。”陈驰说道。
陈驰说,太太是让他最为愧对的人。从陈驰创业开始,家里的一切事情只能留给她来打理,所谓平衡好家庭和工作,实际上是不可能的。“一旦启动创业,创始人的生活里就全是工作。”
而更对不起家人的是,“自创业之后,我已经无财可理了。”陈驰解释道,“做职业经理人的时候,财务的状况会比创业的时候好很多。创业之后,财务情况其实是不好的”。所以,在面对那些创业之后,是否就发财了的询问时,陈驰总是无奈的笑。
真是个忧伤的老板。
陈驰称,自己最自我怀疑的时候是在临近40岁,当年同一批在医院的同事们,都已陆续开始带博士生,当教授,自己却还居无定所,四处漂泊。那时,自己的“虚荣心”,“好胜心”达到了顶点。
那时,也有旧同事问他,为什么还要这么费劲的创业,是不是创业没成,不好意思做别的,是不是自尊心问题?
“他们都说错了,我就是觉得,做别的都没出息,”陈驰总觉得内心有一股火苗在蹿。“我喜欢不确定的人生,不停变化的人生,我就是想证明我的人生会比其他人精彩。”
陈驰谈论起了那个巨大的梦想——只有做小猪才能把互利网的应用进入到社会末梢里,让整个国家的发展速度加快。陈驰说,“我不想说我们企业有多伟大。但如果你能看到Uber进入中国后,司机对乘客态度的天壤之别,你就会对短租的分享怀有信心。”
晨兴资本的程宇,是小猪天使轮的投资者,他从第一次与陈驰见面,到决定做出投资只有几天的时间。之所以看好小猪,一是产品符合他的理念。“是颠覆旅游的商业模式”。二是,他看到小猪的员工自发地都去做房东,让他惊讶这家公司的魔力。而最后便是陈驰本人。
他笑称,“陈驰身上有种天生不服的少年感。”
很多人都对陈驰的这种气质印象深刻,采访前,记者翻看过陈驰的微博,发现他更博最密集的时期是在小猪成立之前,对创业思考激情。让他一如处于情绪的制高点。“表达自己的想法特别强烈”。
比如,当看到“这不是一个大鱼吃小鱼,而是快鱼吃慢鱼的时代”时,他会留言,“快鱼吃慢鱼?那你转发个案例给我看看。”用一个反诘,去质疑那些在创投圈里被奉为圭臬的金句。
“批判与创造性,是陈驰的一种先天气质。”程宇称,自己是偏感性的理工男,且已财务自由。如果是理性人,不会这么冒险。
“我们对三年五倍的确定性财务回报”的机会兴趣不大。程宇说道,在他看来,陈驰尊重专业智慧,和自己趣味相投,而且陈驰从来不迷信任何人的观点,即便是行业领袖。与此同时,陈驰也会让自己做到,随时随地抛弃自作聪明、自以为正确的主观性见解。
“他是一个,真正地为改变世界而努力,而激动的人。”程宇说。
暴躁与改变
在小猪,不少九零后入职时,会听到一些私底下流传的“忠告”。有一条是这样说的,与CEO汇报工作时,一定要特别严谨,避免踩雷,“CEO的要求很高,容易起急。”
谈及自己的性格,陈驰称,多年行医的职业经历,让他养成了独特的思维习惯。“医生的职业习惯是在做决策前,百分之九十以上都在收集信息。”
陈驰最不能忍受的事情是,员工在汇报工作时,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他回忆了自己第一次与同事发火的那个遥远下午。当时有一名员工来汇报工作,结果一上来就告诉自己要做一二三四,却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做。他突然暴躁起来,“这种事只会直接触发我性格中最暴躁的一面。”
陈驰将搜集信息作为“职场人的必备基础功之一”。他喜欢听取分析力强的观点。尤其是在汇报工作时。如果一件事,员工把结果做对了,通常员工自己也就满意了,但陈驰却嫌远远不够,“必须要把所有的原因,所有的机理都说对,才算成。”
“我们的员工完全没有搜集信息的能力,在西方的教育中,百分之九十都是在搜集信息,他们居然是在当百分之十去做。”陈驰叹了口气。
而员工们则会回忆起陈驰发火的样子,会议室里传来他极具穿透力的声音,感觉像是就快动手一样,气氛一下子降到冰点。半小时后,陈驰冲出房间,拿杯水,叹口气,若无其事地坐回去继续聊。
对与陈驰合作过的人说,这样的经历,让人委屈而疲惫。在没有目标感的场合,陈驰心态放松。作为朋友,陈驰热情幽默,没有太多感情起伏。哪怕骂骂咧咧,相处也很愉快。可一旦进入工作环境,只有成为同事,一起做事情,才能感受到他的压迫感。
而陈驰对此的解释是“愤怒是在催促团队进步”,尽管他会为此自责。在微博上,陈驰曾还偷偷转过一条星座蜜语类的文章,诸如,网络上说天蝎座啰嗦挑剔。“你难道没有发现天蝎只会对他信任的人才啰里啰嗦、挑剔?”
完全不像CEO应有的样子。
陈驰的下属说“这是沟通方式的问题”。但她又举了诸多琐碎的例子,说明他在出其不意之处细腻得动人,“他只是太直接,不太会含蓄表达。”
对于陌生人,陈驰会展现出无比耐心与温和的一面。他做房东的时候,有病号预订了他家的次卧,他会主动把主卧让给他们,还抽时间开车陪房客买甲鱼,“毕竟自己做过几年医生,深知异地求医的不易”。
但在工作时,他一路火花带闪电的吵架方式和较真的性格,却也在无意间冒犯和伤害了一些人。陈驰对此的自我剖析是“深层次说,这是自己创业焦虑的一种表现。”
悬而未决的方向,错一步、步步错的焦虑,如同行走在随时会裂开的地面。“有时难免身处情绪的高压之中,却无人理解。”陈驰解释道,而在沟通屡遇挫折后,他也开始发现,那些压力极大的下属们下意识地开始回避着自己。
于是,一个孤独的CEO,开始一个人在办公室天人交战,“有段时间,我真的是心力交瘁。”
陈驰的朋友,赶集网的旧同事曾琳皮皮(网名)很了解他的性格,“陈驰对事情的要求很高”。她劝他“动不动吵架,传播界面不友好”。于是他很快又转向了管理上的自我检讨,创业是集体项目,“时间一长,容易造成群众关系不和谐”。
当他为了抓细节影响大局时,批评他是虚心接受的。
而在经历了地狱般的信任危机后,他也反省道,现场表现得气势汹汹,“这一定是丢分的,对员工来说,道理怎么样其实常常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风度。”按照事先想象出来的场景,他本应风度良好且笑眯眯地指出对方的问题。
在2013新年的最后一天,陈驰郑重地在微博中写过这样一段话“心态要宽,不能再那么轻易发脾气,说过头话。大家都不容易。”
有一阵,陈驰的手上绑了两个橡皮筋。他说,“这是为了提醒自己软化锋芒”。一旦觉得自己要操之过急的时,就会用橡皮筋弹一下自己。
而跟陈驰接触过的员工提到,现在,每当他们发出“陈总,今天心情不错”的称赞时,这位 CEO 都有自嘲的幽默感:“看来,橡皮筋还是管用的。”
“所以,后来冲突变少的原因,是您变了,还是他们变了?”记者问道。
“当然是我变了”,陈驰嘻嘻笑着。笑容腼腆又有点小得意。
“天生脾气不好的话,可能会因很小的事爆发,但一个人如果骨子里理性,真正的大事反而不会发脾气,他想了想,“我觉得我更像是一个矛盾体。”
采访过程中,不止一个人跟记者说,陈驰很适合创业。他身上有很多创业者身上非常显著的正向特征。比如聪明、有创造力、自省、坚韧。其实,就连他脾气急躁,苛刻,要求严格的负面特征,也都符合。
创业者通常是一个集多种相悖的品质为一体的群体。他们的本性与工作,需要他们在截然相反的环境中,表现出不同的侧面。而陈驰身上也充满了这样的矛盾。
比如,他既具备精力充沛的前行者气质,但却不自命不凡;他有出色的演讲能力,却称自己不擅与员工沟通,社交场合会面瘫;他觉得自己是悲观主义者,却最看重朋友的乐观。
工作时他的暴烈脾气总是毫无预警地爆发,又毫无缘由地结束。下属们也会谈论起他骨子里的柔软。他有特别成人的部分,善于把握别人的情绪,但却在微博上,激动地针砭世事,宛如少年。
在记者写下这篇报道的前一天,小猪的一名员工分享了另外一家公司的招聘启事。这则启事称,衡量工作质量的第一标准,就是盈利规模,“能够保证一个美好的原则不被动摇的东西也只有一种,那就是获得认可。如果你和我们一道选择做这些正确的事,那么成功就不仅是一种欲望,还是一种责任。”
这显然也是陈驰作为 CEO 信奉的哲学。他践行的是对待人生,不妨更有韧劲与勇气,“如果这世上真有奇迹,那只是坚持的另一个名字。”他说。
这听起来像一碗经典的鸡汤。但确实也很少有人像陈驰这样,屡屡急转弯式的改写人生故事,永不停顿地把偶发的内心冲动变现成山呼海啸般的壮观经历,穿梭在地狱与星辰大海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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