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结殷墟 古物保护陷入尴尬境地

4月25日，冷冷清清的河南殷墟，在雨中迎来稀稀落落的游客。

殷墟是世界文化遗产之一，司母戊大鼎就是从这里的王陵遗址出土。经过近80多年的考古发掘，地下埋藏的古代遗存还未挖掘完成。

洹河自西北经殷墟逶迤向东流去，在古代属黄河水系。靠近殷墟的地方现在几乎干涸，河面泛着绿色。殷都桥因为长期承载数倍的重量而损坏，正在封路维修。殷墟宫殿宗庙遗址右侧的洹河边，开着一个简易饭店。河床上堆着一些生活垃圾。

顺着洹河望过去，正对面是刚刚建成不久的羑里书院。向南望去，在殷都桥南，能看到4座灰色别墅。

绕道双桥，途径羑里书院和大司空村，经济观察报记者来到洹河对岸的西司空村(也称“小司空村”)，在去往村委的路上，可以看到6排还没建完的三层连体砖楼。

这是村里因违建而停工的一处别墅群。殷墟自从2006年申遗成功以来，一直面临着文物保护和民生诉求之间的矛盾。殷墟周边30多平方公里的范围内都受保护。这么大的范围里，民生问题怎么解决，确实是一个非常难的问题。

搁浅的别墅群

西司空村的这些建筑被外界称为“村民别墅群”。这些红砖三层小楼联排盖起，共六排，每排3-8套。当地人说，实际上也不是什么别墅，就是老百姓的房子。

这些搁浅的房子都不是合法建筑。

4月25日，村委会办公室里，村委书记孙卫东不在，留守的4名工作人员怎么也不肯透露村委领导的电话号码。他们反复告诉经济观察报记者，有事情去问殷都区政府。

村民透露，这些没有经过批准就盖起的楼房，是村民自己从安阳市找人帮助开发的，谁家的土地谁家自己找人盖，盖好了再卖出去。原来这里是一片大田地。这些楼房大约从2012年开始动工，偷偷建，执法部门来管就停工，走了接着盖。建成一座房子每栋大约需要30万-40万元。后来不让盖了，就搁置下来，村民正在等待如何处置的消息。

这位村民还说，小司空村很多年不让开发，不让打井了，因为殷墟受保护，地下可能有古董，盖上房子就开掘不出来了。这次能在村委眼皮底下盖房，村委肯定是同意的。

安阳殷都区国土局工作人员王海波向经济观察报记者确认，小司空村的“别墅区”建筑确属于违法建筑，现在已经查处了。到底是拆掉还是保留，要等上级的意见。

小司空村村委这样向上级部门解释允许这些违法建筑开建的原因：村里曾经发生过一起变压器打残村民小孩的事件，由于是村里的财产导致的人身伤害，判决村里赔偿给受害村民200多万元。村里赔不起，就说村里百姓谁想盖房子都可以，但是要拿出一部分钱作为给受害者家属的赔偿。

河南省文物局执法督察处一位工作人员对经济观察报记者表示，即便这样，也是违法的。小司空村是在重点保护范围内，小司空村的“别墅”建设，应该由规划建设部门先规划，再由相关行政部门批准，其他任何部门都不能擅自作批。

殷墟的开发冲动

殷墟保护区内的建设冲动近年持续涌动。

自2006年申遗成功后，殷墟被限制开发，但这8年里外面的村庄发生了太大的变化，保护区内的村民心理不平衡。

此前，安阳市文化市场综合执法支队已经对殷墟遗址保护范围内的一个村庄——三家庄进行过检查，发现该村村民正在建设自住楼，一共5栋，每栋5层。在大司空村北侧，洹北商城南墙内侧，也有一栋高三四十米的楼房在建设中。殷都桥南，有4栋别墅，有的村民说这是政府相关部门盖的宾馆，有的村民说是市政工程，最终没有得到确认，目前也处于停工状态。

被当地人称为老文化城的改建项目羑里书院，也在建设中，现在已经建成了一个大殿。据说还有类似的几个大殿拟投入建设，规模不小，将一直延伸到村里。目前也处于搁浅状态。

安阳市原文物管理局工作人员、如今在安阳博物馆工作的周伟对经济观察报记者表示，在殷墟保护范围和建设控制地带，是禁止一切与本体无关的建设项目的。要建设必须履行审批程序，最终审批权在国家文物局。大司空村和小司空村就属于殷墟重点保护区的范围。

羑里书院和殷都桥南南边的4栋别墅，其审批情况目前不是很清楚。

安阳殷都区文化旅游局长郭宪林说，殷都桥南的这4栋别墅很早就建设了，不知道建设主体是谁，听说是经过文物部门批准的，最近停工不知道是资金问题还是有其他原因。

殷墟大遗址保护区分为重点保护区、一般保护区和缓冲区。按照安阳市2008年到2020年殷墟大遗址保护区规划，重点保护区以小屯宫殿宗庙区、王陵区、后岗三叠层文化区和洹北商城为中心，一般保护区为殷墟大遗址保护范围之内、重点保护区之外的区域。

去年5月22日，安阳市人民政府又发出《关于进一步加强殷墟遗址保护和管理工作的通告》，将殷墟保护区保护范围调整扩大。新的保护区范围，北线至洹北商城北城墙外扩100米，南线至文源街，东线至洹北商城东城墙外扩100米，西线至钢一路北延伸线，总面积22.7平方公里;殷墟保护区建设控制地带调整为：以保护范围为基准，北至邺城大道北扩210米，南至文源街南扩300米，东至胜利路，西至钢花路延伸线之间的地带，总面积6.77平方公里。保护区和控制地带合计约30平方公里。

殷墟遗址跨安阳市殷都区和北关区两个县级行政区，包括16个自然村。小屯村、大司空村、小司空村等洹河南北两岸的村庄都是重点保护的范围。殷都区内被划作保护范围的区域几乎占据了殷都区总面积的一半。

保护之惑

殷墟宫殿宗庙遗址所在地小屯村，多年来村民的生活一直清苦，大多数是靠打零工维持生活。村民田文生每天到安阳市里找零活，每月能赚1000-1500元左右。他说，现在物价这么高，这点收入就能解决吃饭问题。

小屯村支部书记何永献对经济观察报说，村里倒是想给村民盖房子，但是没地方盖，一寸地都没有，10多年来都没盖过。没办法，受殷墟保护的限制，致富的途径比外面的村庄少。目前国家没有补贴，其实，保护文物是个问题，民生问题也是个问题。

何永献说，这些年为了保护文物，村民付出很多，但没得到实惠。国家每年也没有投资。“村民穷得很。村里只能种地，不许打井、不允许办工厂，因为地下可能还有古董。”西司空村村民杜凤莲说。她家已经一年没买新衣服，很久都没有吃过肉了。

她儿子孙先飞技校毕业，有电工技术，会开车，原来在安阳钢厂，近期效益不好，已经在家呆半年没工作了。

孙先飞说，由于殷墟保护区内的村庄不能开发，村子里经商也做不下去，原来有开饭店的，没开几天就关门了。饭店开不起来，工厂不让建设，只能打工，但是安阳市区很多工厂的效益不好。目前他给人家送货赚点零钱，没有固定收入。

安阳市殷都区政府办公室主任裴勇表示，申遗成功七八年了，在文物保护的同时没有给予老百姓补偿，民生问题确实比较突出，殷都区也无能为力。殷墟的研究价值很高，但观赏性不那么好，旅游业不是很成功，收入不高，不能形成对老百姓的反哺。2001年4月正式启动申报，安阳市先后投入2.5亿元，拆除各类建筑22万平方米，绿化19.7万平方米。2006年7月13日，殷墟申报世界文化遗产成功。

然而申遗成功之后，由于宣传不到位，殷墟的游客数量少，收入低。

小司空村的“违法别墅群”是否拆除目前还没有定论。这些楼房都是老百姓用一生的积蓄盖的，拆不拆?如果不拆，接下来还有人接着建设怎么办?“这是全国文物保护和民生问题冲突的典型缩影，到了非解决不可的程度。”河南省文物局执法监督处工作人员表示。

这几年河南省文物管理部门的办法是发现一处，查处一处，但实际处理效果不是很好。他们说，主要是下不了决心处理，殷墟保护区内的群众确实很穷，老百姓的生存空间被挤压得非常厉害。

安阳殷都区文化旅游局长郭宪林说，安阳市下一步将在文物展示和环境管理上加大力度，让殷墟向大众化和观赏化转变。

保护性综合利用的问题也被提到日程。国家文物局、财政部共同研究编制的《大遗址保护“十二五”专项规划》于2013年5月27日正式下发。“十二五”时期大遗址保护项目库有150处重要大遗址，殷墟在列。大遗址保护既是一项文化工程，也是一项惠民工程，将有一些集中投入和分步实施的措施，使得社会效益与经济效益协调统一。

探索正在进行之中。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安阳工作站站长唐际根表示，国家应当设立文物保护补偿机制，比如在殷墟保护区以外划拨土地补偿给各自然村使用，或者直接由国家设立文物保护补偿金，弥补各村因保护殷墟而造成的经济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