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粮食缺口加大 谁来养活密集的中国人

前瞻经济学人

我国正面临粮食危机

依靠全球农业市场是一种方法,但要满足每年超过6亿吨的粮食需求,中国必须维持主要粮食作物的自给率。专家指出,“基本的口粮如果有10%的不足,社会可能会出现动乱;如果有30%的不足,那就完全乱掉了。

“谁来养活中国?”1994年,美国学者布朗提出的这个著名命题,就像是一个紧箍咒,时刻刺激着中国农业领域的从业者。

人与地的关系紧张,是中国农业的最大现实:用占世界不足9%的耕地,养活世界近1/5的人。

在几代人的努力下,中国的粮食生产保持了快速增长。1978—2012年,中国的粮食产量增长了93%。过去的9年,粮食生产的弧线始终上扬,如无意外,今年将会出现“十连增”的丰年奇迹。

然而,供给奇迹般的增长,却仍然赶不上消费的增长。目前,中国基本粮食的自给率仍然在97%以上,但如果算上大豆,自给率则低于90%,而所有农产品的自给率大约维持在80%。

中国人正越来越养活不了自己:城镇化促进了粮食消费数量和质量的增长;种粮利润低,使得粮食主产区追求高度工业化和城镇化的“GDP冲动”从未停止;土地失控,使得耕地流失成为中国粮食安全的最大威胁,耕地“18亿亩红线”难守;此外,耕地污染加剧、水资源短缺、农村劳动力不足、农业人才流失和青黄不接等问题,直接危及粮食安全。

联合国粮农组织(FAO)和经合组织(OECD)6月初联合发布的《2013—2022 年农业展望》指出:“在经济快速增长和资源有限的制约下,中国的粮食供应是一项艰巨的任务。”

依靠全球农业市场是一种方法,但要满足每年超过6亿吨的粮食需求,中国必须维持主要粮食作物的自给率。专家指出,“基本的口粮如果有10%的不足,社会可能会出现动乱;如果有30%的不足,那就完全乱掉了。”

“手中有粮,心中不慌。”推进新型城镇化,中国不能不将粮食和耕地作为根本来考量。

(注:本文所有统计均未含港、澳、台地区)

粮食保障战:

保供给,保耕地,保环境,保人才

5月末,从河南南阳开始,40多万台“铁麦客”(小麦联合收割机)轰隆隆地上路,一路向北开进,直至黑龙江的三江平原,大兵团作战进行粮食收割。每年如此,一直持续到8月。

“40多万台‘战车’调到那里大兵团作战,这个规模不得了。”中央农村工作领导小组副组长陈锡文日前在中国人民解放军国防大学演讲描绘到这一场景时,台下的军人羡慕不已,他们从未有机会指挥过那么多的“战车”,亦从未见过那样恢弘的“作战”场面。

指挥“作战”的是中国农民,他们创造了中国自2004年开始的粮食产量九连增。1978—2012年,中国的粮食产量从3.05亿吨增加到5.9亿吨,增长了93%。若无意外,十连增或将在今年实现。

然而,即便是在丰收之年,以及粮食安全状况最好的时期,陈锡文还是忧心忡忡地提醒:未来农业的任务仍将非常艰难。

脆弱的供求平衡

陈锡文的担忧不无道理。

2012年,粮食总产量达到5.9亿吨,但同时,粮食进口也首次突破8000万吨。加起来,2012年新增粮食供给超过6.7亿吨,创下了历史新高。

过去10年,中国人均农业产出增速达到了3%的年增长率,比全球1.7%的增长率高出近一倍。然而,粮食不仅没有出现明显过剩,粮食的进口依存度10年间却从6.2%增长到12.9%,翻了一番。

目前,中国基本粮食(麦类、稻类、粗粮类)的自给率仍然在97%以上,但如果算上大豆,自给率则低于90%,所有农产品的自给率大约维持在80%。

“一方面农业在增长,另一方面供给的增长赶不上消费的增长。” 陈锡文说。

这是快速城镇化过程中的中国粮食供求矛盾。据《中国国土资源报》报道,2003—2011年,粮食生产累计增长33%;同期消费累计增长41%,消费增速是生产增速的1.24倍。

消费增速何来?陈锡文分析,粮食的工业用量在大幅增长,与此同时,城镇化过程中,每年1700万农民进城成为市民之后,从农产品的生产者转成了农产品的消费者,其生活方式也发生很大变化。

这种生活方式的变化突出体现在对农产品的消费差距上:他们从以谷物消费为主,转而消费更多的肉、蛋、奶等高蛋白食物。仅以2011年的情况看,对新鲜疏菜的需求,城市居民比农民高出28%,植物油高出24%,肉类高出51%,家禽高出136%,禽蛋高出87%,水产品要高出两倍……毫无疑问,这些需求都需要大量的粮食进行转化,间接地导致了粮食需求量的增长。

而在未来,可以预见,无论是人口增加、收入增长、城镇化以及膳食结构的改变,还是不断壮大的中产阶层,都将使得生产增长与消费增长之间的矛盾进一步加剧。

由联合国粮农组织(FAO)秘书处和经合组织(OECD)联合编写的《2013—2022年农业展望》预测了这一趋势:未来10年,中国粮食消费量的增长仍将略快于产量增长,消费量年均增速将比产量高0.3%。

陈锡文推算,2010年,中国进口的农产品已经相当于在境外使用了6.3亿亩国土面积。按照中国目前的农业生产能力,至少需要30亿亩以上的国土面积才能满足需求。“但我们18.2亿亩耕地转化成播种面积,大约只有24亿亩。(编者注:一亩地如果一年能种植三季作物,即视为3亩播种面积。)缺口在那儿摆着呢,随着城镇化继续发展,缺口还会越来越大。”

“粮食‘紧平衡’,这是我们现在的状态。”中国社会科学院农村发展研究所研究员李国祥告诉记者,即使是在实现九连增之后,无论是国家领导人,还是相关政府文件,均十分强调粮食“紧平衡”。

所谓“紧平衡”,指的是粮食供求的紧张关系,即基本能满足需求,但地区之间、粮食的结构之间差异很大,有余有缺。

在著名杂交水稻研究专家、宁波市农科院副院长马荣荣看来,这是一种脆弱的平衡,经不起任何风险。“例如,战争、动乱、灾难来了,粮食就有困难了。基本的口粮如果有10%的不足,社会可能会出现动乱;如果有30%的不足,那就完全乱掉了。”

马荣荣所在的浙江省即是缺粮大省。“上海的粮食自给能力大约为10%,近90%要靠省外调入;浙江只能自给1/3,其他2/3主要依靠黑龙江、江西、安徽三个省份供给;北京、天津、广东、福建等省份均不能自足。”马荣荣对记者说,这样的粮食安全基础很薄弱。

这就是中国目前的粮食供求关系格局,也将是一个长期的态势。

18亿亩红线上的土地失控

中央的要求是,坚守18亿亩耕地红线。

当然也有人呼吁,放弃18亿亩红线,以解决中国房价过高的问题及缓解工业用地的紧张。

“守住18亿亩还进口那么多,不守住18亿亩会是什么样?”陈锡文反问。

据统计,截至2010年底,全国耕地总数不足18.26亿亩,已接近18亿亩红线;人均耕地不足1.5亩,不到世界平均水平的1/2、发达国家的1/4。

联合国对耕地有一个警戒线,人均耕地低于0.8亩的时候会发生生存危机。但目前,全国2000个左右的县里,有660多个县人均耕地面积低于0.8亩。

国务院研究发展中心农村经济研究部部长徐小青接受采访时认为,18亿亩红线必须要保住,这是一个硬约束条件。

然而,在过去快速城镇化、工业化进程中,保住18亿亩红线一直面临着较大的挑战。

根据国土资源部的统计数据,1996—2006年,全国耕地减少了1.24亿亩。这些减少的耕地大部分发生在南方,其中一多半是因珠三角、长三角地区快速的工业化和城市化占用的稻田。

李国祥研究发现,土地价格越高的地区,耕地流失的可能性更大。高地价地区的耕地流失速度是全国平均水平的8倍,中等地价地区的耕地流失速度也达到全国平均水平的2倍。

“土地失控!”马荣荣说,这是当前中国粮食安全面临的最大威胁。“这些年中央以最严厉、最严格的政策来保18亿亩耕地红线。但到了县级再到乡镇和村一级,情况并不那么乐观,这些地方大多根据当地经济发展的需要搞城镇化、工业化,最难控制的是村这一级,尤以经济发达的长三角、珠三角为甚。”

如今,从苏南、苏北、浙北,一路高速公路过去,已经看不到连片的1000亩以上的农田。而这一切就是在最近10年发生的。10年前,那里还是空旷的连片的万亩良田。现在,良田都变成了房子。

马荣荣认为,现在问题的关键是,控得住经济发展对土地侵占,则控得住粮食安全是没问题的,假如控不住,那将很糟糕。“现在看来,国家从上到下应该说已经基本控制住,但未来经济继续发展,腾挪出一部分良田来为经济发展服务,这个趋势仍然不会改变。”

“保住18亿亩红线,这是一种理想,但能不能保住,这要打一个问号。”浙江省宁波市一位要求匿名的农业官员向记者坦言,并不太乐观,“失去的都是粮食生产条件最好的土地,占补平衡回来的土地大多很差,一般是到山地上开一点、荒地上开一点、滩涂上再围垦一点。”

耕地占补平衡是《土地管理法》确定的一项耕地保护的基本制度,按照“占多少,垦多少”的原则,建设单位必须补充相应的耕地,以保证耕地不减少。

但被扭曲的土地占补平衡政策对粮食安全带来了极大的隐患。以宁波为例,该市一共有360万亩的耕地,310万亩是(种植粮食的)基本农田。“这么多土地是存在的,没有虚假,但真正能用的耕地只有二百五六十万亩,剩下的100万亩占补平衡回来的耕地非常贫瘠。”

李国祥提供的数据显示,在中国耕地资源中,70%属于中低产田,且耕地质量呈下降趋势。耕地水土流失、次生渍化、酸化等问题比较严重,由此导致的耕地退化面积占耕地总面积的40%以上。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耕地质量,好的土地往往用来城镇化,这对我们粮食安全是一个很大的风险。在良田被占用之后,我们能不能改造出土地资源跟水资源相匹配的良田来?现在看来,耕地与水资源不匹配的矛盾很难解决。”李国祥说,土地和水资源的问题始终是制约中国农业产量增长最主要的因素,“北方地区有大量的耕地,却缺乏水资源。例如新疆,我们现在把新疆当做后备耕地,解决水的问题却很难。”

现在看来,这个“后备”仍然是一个相当遥远的事情。

李国祥最后还是把希望放在了城镇化质量的提高上。“当前中国城镇化的方式仍然粗放,未来怎么提高城镇化的质量,尽量地少占耕地,这是一个待解决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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