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女生自杀背后的PUA:一种现代伪科学的成魔之路

AIPharos月光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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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摄图网)

作者|赵家鹏 来源|AIPharos月光社(ID:AI-Pharos)

我们的流行词典里又多了一个词:PUA。

通俗注解如下:一个名词,“把妹达人”(Pickup Artist)的缩写;一种身份,用套路欺骗感情与身体的人;一场悲剧,一位北大女生疑似遭遇PUA而自杀。

过去差不多一天,关于PUA的讨论,也充斥着愤怒气息。可愤怒会蒙蔽我们的思考,在几乎所有的讨论中,PUA仅仅被当作一种情感诈骗的手段,这是不足够的。

它只是海面上的冰山。

我们可能远远低估了PUA,及其背后更大的恶魔。

首先,驳斥一个观点。

13号,自媒体“三表龙门阵”,发出一则评论,他说:PUA应该是个中性词。

他的理由是,存在即合理:PUA们依旧安之若素地存在于这个社会。

暂且不谈对错,让我们先搞清楚,什么是PUA。

PUA这个词,可能最早出现在1970年代的美国。

那是嬉皮士的年代,穿着喇叭裤进行反战游行的一批年轻人,最早提出了“把妹艺术”(Pick-up Artistry)这个词。1970年,一本名为《如何把妹》的书籍,把这个词引入了现代流行文化。但这跟现在我们理解的PUA完全不同,这些人和书,谈论的还只是两性社交规则的问题。

让PUA成为滑向一种更极端行为指南的,是一位喜剧作家:罗斯·杰弗里斯。1988年,他出版了一本名为《把妹指南》的书,他在这本书中,向人们传授一种“极速诱惑”的方法,目的是“令你和心仪女孩发生关系”。

罗斯·杰弗里斯可以说是第一位PUA。他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此后,PUA成为了流行文化中一个热门的话题,许多人开始以此牟利。其中,埃里克·冯·马尔科维克成为了其中的佼佼者。他以“迷男”为艺名,推出收费课程,并且总结了一套方法,出版了一本名为《迷男方法》的书。后来,这些书被翻译到中国,成为了中国PUA们最早的教科书。

“迷男”在其书中提到:他的理论是基于达尔文的框架,并辅以数千个实战经验而成。

这位PUA的布道拥有一套典型的达尔文式语言体系。它曾向其信徒宣示:

如果你不采取行动吸引女人,自然终将会把你的基因淘汰。

自然并没有把我们设计得适应现代世界,我们自身的模型已经过时了。

2012年,一篇发表在《进化心理学》上的论文,研究了“迷男”和他的理论。来自牛津大学的作者相信,其理论还包括进化心理学的来源:亲代投资理论。

这是来自进化心理学大师特里弗斯的一种理论,它告诉人们:两性选择中,女性在子代出生前后的投资,要比男性的多。值得一提的是,特里弗斯曾从金融家爱泼斯坦手中,获取四万美元的研究经费,并为其未成年卖淫指控辩护。他著名的辩护词是:十四五岁的女孩,和六十岁的成年女性,没有区别

“迷男”化用了特里弗斯的理论。他说,这就是女性更不愿意和男性发生关系的原因。然后,他向信徒们兜售破解之道。

关于“迷男”的故事,是一个搏击俱乐部式的故事。他和作家尼尔·施特劳斯交好,然后两人组织了一个教人引诱女孩的兄弟会。后来,尼尔·施特劳斯出版了一本名为《把妹达人》的书,详细讲述了“迷男”的所作所为。

这本书将“迷男”捧上了神坛,他成了最知名的PUA理论家。

“迷男”给出了一个名为M3的方法模型,描述了从男女邂逅到发生关系的阶段技巧。2008年,他甚至为此申请下了一份专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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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rik von Markovik的PUA专利:人际追求法,该专利于2008年情人节公布。来源:美国专利局

但本质上,并没有所谓的PUA理论。这只是一个曲解了进化论、进化心理学等理论的奇谈怪论。一个现代世界的“弗兰肯斯坦”。

更不用说,它的目的与动机了。

PUA是怎么进入中国的?

我们可以看到的资料是,早在2007年,也就是《迷男方法》出版的同年,有中国留学生开始翻译PUA文章,并将之贴到当时国内最大的论坛“天涯社区”,收获了大量拥趸。

同年,有人创办了一个名为“泡学网”的网站,将热衷PUA文化的留学生与国内粉丝聚集了起来。所谓“泡学”,即是“泡妞的学问”。同期,豆瓣也出现了“搭讪学”群组。

PUA的中国化从这里开始。

最早的参与者与拥趸,大都是年轻的大学生群体以及刚刚刚进入职场的年轻人。最早,人们只在这个群体中分享翻译资料,慢慢地,有人开始在这些论坛上贴出露骨的“实战贴”。

后者中最出名的人物就是王环宇。他的网名叫做浪迹,1986年生人,2009年,大学毕业不久,开始接触PUA,并撰写了许多基于PUA的“把妹实战案例”。靠着露骨内容,他卖出了许多课程,所赚不菲。

2015年,他拿到风投,创立了一家名为浪迹教育的公司,继续用露骨的方式,推广PUA课程。北大女生自杀事件后,浪迹教育的公众号被翻出鞭斥,随后不久,即被封号。他在浪迹教育的合伙人刘欣,曾在王宝强事件中,力挺好友宋喆。

2018年2月9日,王环宇因在一家色情视频网站上传播淫秽视频,而被拘留37天。最后因“不构成犯罪”被取保。出监第三天,他在微博发文称:我不再奢望帮助中国男人实现情感自由,我错了,请大家放过我。我认怂。

王环宇并没有离开。目前,他名下拥有三家公司。而据相关人士估算,像王环宇这样的公司,国内约有5000家。

庞大的市场催生了更新颖的PUA实战理论。

与原教旨的“迷男”方法不同,中国化的PUA理论,尽管也有借鉴“心流”这样的名词,但绝大多数缺乏装点门面的理论基础,更多是教人们如何行动的具体方法。但它们的名字,却更为大胆直接,更接地气,如:五步陷阱流、邪术流、富贵流……

官方曾一度打击PUA产业。许多最早的PUA选择了转行。有人转去做女性情感咨询,成了Ayawawa的合伙人,更多人加入了币圈,研究起另一场“思想实验”。

把妹、骗取感情、身体和钱财,进而控制精神,这是PUA被讨论的可怕之处。

但仅仅如此吗?或如“三表龙门阵”所言,问题出在,我们缺乏心理咨询师吗?

PUA冰山下,远比我们想象更复杂。

一个被PUA掩盖的词汇是:NLP。

它不是人工智能领域的自然语言处理(Natural Language Processing),它是神经语言程式(Neuro-Linguistic Programming)的缩写。尽管如此,神经语言程式的创立者宣称,这一方法与自然语言处理出自同样的源流:乔姆斯基等人的语义学研究。

听起来高大上,但它是什么意思?

在相关的介绍网站上,这一方法是由理查德·班德勒和约翰·格林德两人创立的。1975年,两人出版了一本名为《魔术的结构:一本关于治疗语言的书》的著作。在这本书中,他们提出了名为“神经语言程式”的沟通方法,并声称该方法可以治疗恐惧症、抑郁症、抽搐症、学习障碍、近视甚至感冒过敏等症状,且任何人通过学习都可以掌握此一技巧。具体使用上,它是一种类似于催眠的方法。

这套理论起码征服了罗斯·杰弗里斯,就是前文提到的史上第一位PUA。据记载,罗斯·杰弗里斯热衷并擅长NLP,并将这种方法用于引诱女性上床。这些方法也被他写到了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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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LP理论两位提出者所写的理论专著。来源:Real People Press

没有证据证明,NLP是一种有效的方法。在维基百科的页面,关于它的介绍,第一句就是:这是一种伪科学。但这种方法的推广者声称,该方法已在多个领域获得广泛应用,包括咨询、医学、法律、商业、演艺、体育、军事和教育领域。

所言可能不虚。

基于检索,我们可以看到,与NLP相关的培训网站,层出不穷。

一个名为“中国NLP学院”的机构,其官网提供了从亲子、两性、职场到人生的NLP心理课程,并提供NLP相关文凭的发放。据另外一些新闻显示,该机构还在微信端拥有19万粉丝。

类似的机构不胜枚举,甚至在“NLP学院”前,加上各个省份的名称,都可以检索到对应的网站。

通过对国内知名PUA的梳理,我们发现,其中许多人同样曾学习并推广NLP方法。同时,像浪迹情感等平台,也宣称其导师拥有国家情感咨询师执照。

NLP是比PUA更值得警惕的事情,甚至与NLP相比,PUA看上去只是一个冲在前面的马甲和炮灰。

今天我们声讨PUA,呼唤更多的心理咨询师,这也许没错。

但请注意,别一个不小心,又把后门的老虎放了进来。

可行性研究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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